父亲是个老农民。八十岁,却一字一句地写成了一本书。

父亲胡敬强


(资料图)

前阵子,父亲胡敬强将他《农人家事》的手稿捐给了县档案馆。听说要举行捐赠仪式,他头两天便写了讲稿,反复练习试讲,当他把手稿递给档案馆领导后站在台上不知所措。他们让谈谈创作感想,他用土话念完稿子,又“定”在原处许久。

今年八十岁的老父亲一辈子都脸朝黄土背朝天,只知道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照顾他的庄稼,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。

父亲在我心目中有两个职业角色是固定的,一个是干农活的一把好手,一个是造木房的老司。

父亲从小生活在浙闽边陲海拔八百多米的半山腰上,老家竹坪每条山道上都有他的脚步,家中所有农具都被他的手抛光过。他用镰刀收割庄稼温饱一家人,拿柴刀砍柴点燃生活烟火,用凿锯斧子在农闲时帮人盖过几幢两层高的木头大房。我从未想到过,父亲晚年还能用他起了老茧的手一笔一画写出书来,完全颠覆他“大老粗”的形象。

二十年前,父母到城里帮忙带娃,我女儿上小学后,母亲去帮弟弟家带。我们上班,父亲便一个人“守”家,平时除种点菜,大多时间都拿着电视机遥控器围着连续剧转。我们担心这对他眼睛不好,网上还说老年人看电视过多易患阿尔茨海默病。有一天,我对父亲说:“爸,您以前故事讲得那么好,有空能否写写自己的经历?”

“我怎么写得来?”父亲嘴上虽然这么说,但眼里似乎发出亮光。父亲记性特别好,我小时候听他讲过《水浒传》《三国演义》等,那时并不知道他没上过学。

自那以后,他电视机开得少了,常常看书读报。

五年前的一天,他递给我一个本子,说写了一些东西,让我帮忙看下像不像样。

我很诧异他能写出满满一本的文字,原本只是哄骗他不要过多看电视而已。我随手翻了下,看了几个标题,觉得挺不错,随口说很好。父亲并不知道我是敷衍他,听后却很高兴。

说实在的,我起初对他写的东西压根没当回事,这个本子放了很久,都没再去看过。过了好几个月,我突然想起这件事,就找出手稿一页页看起来。他写了自己从小到现在的所见所闻。他说,一个家庭的事,一个村庄的事,便是国家发展的缩影。这些文字,把每个时期的事都记得明明白白,不华丽却处处透出大山农人的韧劲,也将我拉回故乡的山水,回望他们一代代人的酸甜苦辣和不止奋斗。

此刻,父亲的形象一下子在我心目中高大了不少。

2018年开始,我利用空闲时间,陆陆续续打印起稿件。因为他的字比较潦草,有些难认,几个月都没打完。有天他再次递了一个本子过来,里面有23个故事,并取名《忆竹杂篇》。我把先前没打完的稿件和新的稿件一起送到文印店,打出来后总共有十多万字。

我仔仔细细读着,有些章节让人泪流满面。除一些错字和极不通顺的句子作了修订外,均保留原汁原味。我将打好的文字发给堂兄弟们,大家看后也说完全没想到。一位老朋友得知父亲写稿的事说,农民写农事挺不容易,你为何不将它印成书,把这些文字留下来。

他的话点拨了我,也刺痛了我。父亲都快八十岁了,操劳了大半辈子,看着他日渐老去,我们为他做的事少之又少。当天晚上,便与弟弟家召开家庭会议,大家都说如果能出版,也算是为老父亲做一件有意义的事。说干就干,经朋友牵线搭桥,找到出版社,书稿可加入他们丛书出版,他们审阅稿件后,删除了不少篇幅。

2020年11月,终于拿到一审稿。我们再次召开家庭会议,大家决定用插画代替图片,以增添书的厚重感。姑姑的孙子刚从中国美院毕业,答应春节假期帮忙画。当地的一位画家朋友画过许多农村题材的作品,也选了些当插图。

书排好后,总觉得书名用电脑字太“洋气”,不如叫父亲自己写更有“土”味。我同父亲商量,父亲同样是那句话:“我怎么写得来?”我说试试看呗!给了他一支毛笔,他拿了一叠报纸练起来。几天后,他叫我挑一个。我从他练了几百遍的字里挑了一个,对他说还挺好,他一脸腼腆。

前年年底,当父亲拿到充满油墨香的新书后,高兴得像小孩子一般。亲朋好友向他要书,父亲戴着老花镜很认真签名的样子,还是很有范。(胡建金)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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